曲票网>青春>残花占春(百合GL) > 燕归梁
    头等车厢的g净整洁不能抚平赴Si心境,行过春申江,翻山北上,周祉辰一路望着窗外,如革命党人北去燕市刺杀摄政王,不存一毫生还之念。快到北平时,她想起列车出轨导致旅客遇难的新闻,但不属于她想要的Si法:学生时代的文稿未来得及焚毁,使她不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。她写一些东西,近乎日记的形式,但没有“我”,周祉辰怕写“我”,也不肯写新字“她”,当她恋上同为nV子的某君时,nV字就成了私隐,写作“伊”,旁人看去尚会默认“伊”是男子,她憎恨如此默认。

    一路平安,或许有赖龙华寺的平安符,又是张端汝来接她,挤在回乡的人群里,周祉辰平添几分恍惚,感到自己与归家过年节的nV学生无甚差别——她改扮装束,终于肯着nV装,灰衫与黑裙,但没有行李。张端汝迎她上车,先说令尊新得了官做。周祉辰懒去问哪个政府的官,连说恭喜。张端汝说我没甚么喜事,周翰林是我姨丈,不是岳丈。周祉辰听他开这样玩笑,心渐渐沉了下去,周翰林仅她一个nV儿,倘要成其佳婿,没有旁的办法,只有与她结婚一途。周祉辰不能安宁,在心中演练如何叫父亲,如何以学业作借口逃走。车到城西一处寺庙,张端汝忽然拉开车门请她:“你母亲——周夫人在佛堂等你。”来不及演练,已站在佛堂,她张了张口,没叫出母亲、妈,叫伊周夫人。周夫人脸sE发青,她生着一张上窄下宽的鹅蛋脸,鹅蛋脸的变形,不能大笑,笑起来不很好看,好在伊惯常冷着脸。周祉辰见她穿着黑夹袄抄经念佛,很像人家追荐冥福的孀妇,疑心周翰林Si了,但张端汝却说周翰林新得了官做,周祉辰盯着鞋尖继续猜测。周夫人抄完一页终于停笔,问她今年多大。周祉辰说记不清,不到二十岁罢,当然是胡诌,她妄图将年纪改小,意即自己还不到嫁人年纪。周夫人说属鼠,已过了二十,又问她眼下在做什么,周祉辰答说读书。周夫人看着她道:“结婚方是nV子第一重要事。”话音刚落,张端汝在门外发出一点声响,也进来与周夫人搭戏,周祉辰才明白伊说这些原不是为nV德教育。

    回去的路上,周祉辰几yu跳车。周大少Si了,但尚有遗腹子在某妓nV的肚子里,周翰林大约是绝后了,却也有子在某妓nV肚子里——今要叫作小妈了。张端汝说他愿意委屈赘入周家,周夫人说周家家产决计不能被野种侵占。周祉辰想,既然如此,你们当我Si了,表哥与神主牌结婚也使得,但她今自投罗网,人在屋檐下,终须低一低头,便推说考虑,问周夫人有甚么好处。周夫人却充耳不闻,回坐桌前继续抄经。出了佛堂,张端汝说她儿子Si了,已很悲伤,但这样好事,倘非身为独子的你大哥Si了,如何轮得到你,你前番说想成大事业,何必旁求外人,得了家产,你我瓜分岂不是好。周祉辰一路沉默,想他们并无交情,论及血缘,张氏则与周夫人舅甥,所谓瓜分家产不过是蜘蛛罗网上的虫饵。

    家中依旧行跪拜礼,她跪低偷偷打量周翰林,在她的记忆里,对这位名义上的“父亲”的印象实在微乎其微,连他眼睛大还是小都记不得。周翰林眼睛不大,人老了,眼皮耷拉下来,更显得小,唇上胡子服帖呈八字,下巴上胡子也是拿刨花水收拾过的,端正一个倒三角,穿西装却装不得新人,遗老风范刻入骨髓,岂是区区几件洋服可以濯去的。奉过茶,向小桌上的周大相片上香,周祉辰不知是否该哭,但已过百日,灵堂早撤,应不需哭罢,她低头x1了x1鼻子,就算哭过。身后周翰林想起来问她学业,周祉辰说明年春拿毕业证书,二人一时无话,周翰林说乏了,她便如蒙大赦地逃出去。

    因久不住在家里,周祉辰不知该住哪处屋子,管家识趣,亲自引她到东院厢房。月亮门里正立着一位严妆妇人,伊T貌丰腴却不显得笨重,肤sE白而红润,如月份牌里烫头发着半袖旗袍、玻璃丝袜的新式nV子,但略微肿胀的四肢使人一眼看出有孕在身。周祉辰想她便是周翰林新纳的妾室,民初施行一夫一妻制,仅能杜绝财产流入无儿nV的妾媵之手。周祉辰装作不识,与她擦身过去,梁玉娇却叫道:“二小姐。”周祉辰只好回身揖手,因听她乡音似苏州话,忽然问她是否荡口人,梁玉娇瞪她,以为周祉辰故意嘲讽——妓nV苏州口音者都云荡口人,见梁玉娇不快,周祉辰也不再说什么,二人各自转回屋去。

    第二日一早,家中各自繁忙,送礼迎客。因所住的屋子布置如人家夫妻洞房,床上大红被褥,墙上张贴囍字,周祉辰思索到夜半不得好睡,终于想起梁玉娇住此院中,囍字或是因她。早晨醒来,周祉辰残存的记忆仍在四五岁时,诸如每日餐饭之前先将桌上大人各叫一遍,晨起需跪低奉茶给周翰林,一时想要寻Si,正挣扎间,听见人说周翰林有事出门,不用奉茶,周祉辰乐得继续睡觉,但却有丫鬟敲门,说梁玉娇来找她。周祉辰懒得换衣服,打开半扇门探出头问伊何事。梁玉娇也未梳妆,蓬着头发,披一件貂皮大氅,站在她门前道:“怎不与我奉茶,我不算长辈么?”周祉辰不想与伊缠斗,说自己一向不住家里,不知有向小妈奉茶的礼节。她自认诚恳,梁玉娇却不是滋味,怒上心来,挺着肚子大骂她野丫头,直到侍候的婆子来劝,说当心小少爷,才肯偃旗息鼓。周祉辰被吵得不能安枕,索X打开房门道:“今时大倡nV子继承权,倘你生了nV儿,也可分一杯羹的。”梁玉娇听见却面sE惨白,大哭起来,说周祉辰咒她腹中胎儿,婆子则急忙“呸、呸”,拉着梁玉娇进屋坐下,说伊肚子尖尖,又好吃酸,定是男胎。

    早晨二人闹过,中午同桌吃饭时,梁玉娇却换了一副面孔,亲去盛汤给她。周祉辰看桌上尽是鲫鱼豆腐汤,h豆猪肘花一类,已毫无食yu,端起茶水填饱肚子,茶也不及花袭人家的龙井清香,四马路待熟客自是用好茶叶,周祉辰并不算这周府上的熟客,只是流传在人口中的二小姐,没有名字,因周翰林老来丧子被人想起。她接过梁玉娇的殷勤,问她产期在几月,梁玉娇不答,拉她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,隔着光滑的绸衣,周祉辰不知是自己掌心火热还是梁玉娇身上发烫,她感受到细微的胎动,胎儿每一动作都似要撕破皮r0U,孕育向来可怖,她cH0U回手,想要逃走。